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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城市
2014-08-26 16:57:54 来自:四川报道网 编辑:彭娟
看不见的城市
 


2004年,国家建设部印发了《关于加强对城市优秀近现代建筑规划保护工作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的通知,《意见》将城市优秀近现代建筑定义为:从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50年代建设的,能够反映城市发展历史、具有较高历史文化价值的建筑物和构筑物。城市优秀近现代建筑应当包括反映一定时期城市建设历史与建筑风格、具有较高建筑艺术水平的建筑物和构筑物,以及重要的名人故居和曾经作为城市优秀传统文化载体的建筑物。《意见》出台之后,作为千年文化古城的成都也作出了相应行动,明确提出,凡是被纳入“成都市首批优秀近现代建筑保护名录”的建筑,不管所有者为谁,今后都不能随意对建筑的风貌和外形进行改变,并表示“本次规划只是构筑了一个成都市近现代建筑保护工作的技术和管理平台,成都市近现代建筑的保护是一项长期性的工作,搭建的技术平台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在技术平台的基础上可以不断吸纳新的保护内容”。
 
在成都市规划局、市文化局的主持下,经过4年多的调查、考证,2009年8月17日,成都市政府公布了17处入选“保护名录”的近现代建筑。如今,五年时间过去了,这批优秀近现代建筑的近况又如何呢? 
 
近期,四川报道记者实地走访了这17处建筑,试图用眼去感受它们背负的历史,用脚去丈量它们历经的沧桑。

庭院深深深几许
 
17处优秀近现代建筑全都位于成都市中心城区以内,其中锦江区8处、青羊区7处、金牛区2处。以锦江区四圣祠街为最多,共5处;其次是青羊区祠堂街,共3处。如果想去一一拜访,利用都市便捷的公共交通,一天之内就能把所有地方走遍。这些古建筑大都建于清末、民国时候,年岁最长的是1877年的四川机械局碉楼,已是137岁的老祖宗。这批建筑以砖结构、木结构和砖木结构为主,大部分主体结构尚完整。
 
锦江区三官堂街33号附1号,四川机械局碉楼,建于1877年。1876年,洋务运动的重要成员之一丁宝桢由山东巡抚升任四川总督,上任后创办了四川机器局。机器局既是四川最早采用机器制造枪、炮、弹、药的综合性兵工厂,也是四川近代第一座机器制造工厂。试想这座碉楼曾矗立于开阔之地,作军事防守用,仅百多年时间,就被四周高楼完全遮蔽,且一度沦为垃圾堆,令人唏嘘。    
锦江区新开街84号,东丁字街民国建筑,川西民居风格的清末三合院,位于青石桥花鸟市场旁,路上两旁都是水族店、花草店。2009年被列为优秀建筑后按原貌进行了修缮,之前曾是当地派出所办公用楼,2010年交成都市红十字会办公用。   
锦江区四圣祠北街17号,基督教恩光堂,三层建筑,青砖彩窗,色调古朴,简约的德国巴伐利亚式建筑风格。从两旁的楼梯上二层进入教堂,大厅宽敞,木质穹顶古朴典雅,可容近千人祷告。紧挨钟楼是四川神学院,每年高考招收学生,培养宗教人才。
锦江区四圣祠北街12号民居,小巷深处的清末建筑,木制框架、青砖外墙、尖顶飞檐,主楼外搭了棚板,建筑物的全貌很难看清。一楼红砖、二三楼青砖,不同颜色的砖代表不同的时代,时空就这样浓缩在了一栋小楼里。隔着纱窗,正在洗衣服的阿姨告诉我这里现在是成都市二医院的宿舍楼,但产权是教会的。窄巷和小院里挤满了木槿、紫阳、旱金莲、栀子、石榴,夏天的花卉。  
锦江区四圣祠北街成都市基督教教会旧楼,清末建筑,做过教士们的住所、市二医院幼儿园,后院的墙上还画了小动物。现在二医院在这里放置旧设备,约等于荒弃。浅灰石墙支撑起绿松石色木质楼层,墙体爬满藤蔓。院子里一株橘子树,蜜蜂惹出热闹的香。小院里还有一座水塔,建于1952年,当时承担了整个医院的供水任务。水塔旁一株参天银杏,据说已一百多年树龄。

锦江区四圣祠西街36号,小巷深处的人家,与周围的高楼形成了立体城市的绝佳范本。跑到旁边二医院一幢住院楼的走廊去拍全景,一位医生见状马上过来向我炫耀他手机里刚拍到的图片,“一定要把花照下来,你看我拍的,安逸哟”。过道里病患和家属众多,一位老爷爷抽着叶子烟,刺鼻的味道充满了整幢楼。
锦江区隆兴街42号民居,位于七家巷与隆兴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孤伶伶的模样。1903年,英国驻重庆领事馆迁址成都,行馆就设在隆兴街。门口开了一家面铺,正在包抄手的阿姨告诉我这里是私人住宅。与其它几幢老建筑相比,建于民国时的这栋老宅显得过分老旧,门口的石雕狮子已模糊了形体。
青羊区西珠市街42号,四川军阀刘存厚的公馆,曾经的成都“北园”。主建筑被围住保护起来,周围的花园变成了停车场。2003年这里曾是日本人开的青年旅社,现在还留有痕迹。建筑主体情况良好,部分房间漏雨失修,加上地震,损坏较严重,已申请保护性维修。
青羊区祠堂街16号,民国时的四川美术社。青瓦白墙,绿意盎然,芭蕉大方地舒展,爬山虎静静地攀援,虽是工作日,却寂无一人,全然想象不出张大千、董寿平、张采芹、罗文谟等风云人物曾在这里进出过。
青羊区祠堂街38号,《新华日报》驻成都办事处旧址,青瓦白墙的川西建筑混搭西式拱形窗户。曾经的革命活动据点,现在是快餐机麻店;曾经接待过周恩来彭德怀的地方,现在是几十户人家的住处。木质楼梯密布水渍,踩上去吱嘎作响,处处可见“小心用水”的提示。
青羊区祠堂街42号,金秋茶社,窄窄深深的门道,内里别有洞天。战时常作隔壁《新华日报》驻成都办事处掩护的茶社,现在依旧给人藏龙卧虎之感,不仅提供快捷中餐,又是茶馆、研究所,还是机麻。午餐时分,不停有人进进出出,时而人声鼎沸,时而悄无声息,完全适合用来藏匿彼时的传说、谋划与反叛。
青羊区商业街省委大院民国励志社,与南京励志社总社一样,成都分社也是北方宫廷式建筑,由杨廷宝主持设计修建。作为成都空军基地的配套建设,接待过苏联、美国援华空军飞行员。1941年,海明威夫妇来成都时就住在这里,传说海明威在此写下了《丧钟为谁而鸣》。
青羊区太升南路282号附3号民居,木结构,屋正面有砖柱,有川西民居的青砖灰瓦,也有西欧风格的园门、廊柱。该房屋原是一大宅院,因两家人同时购买,于是从中砌墙,一分为二。现附3号无人居住,附2号则是一家颇有口碑的串串店,有网友调侃道:“一家开在民国民居里的餐饮店,在北京它可能是一家私房菜,在上海它多半是一家咖啡馆。但在成都,它是一家串串。而且,似乎,没有人感到违和。”
青羊区文庙西街80号民居,原四川省卫生厅办公楼。文庙街是中国第一所官方学校——文翁石室的所在地。这条街颇多公馆花园,清代聋道人的三迟楼,1936年画家齐白石的寓所,清代名将杨遇春、四川状元骆成骧的旧宅都在此街。小区安保严密,远远看到有人在整理打扫,遗憾不能走近一睹尊荣。有网友透露这里即将成为四川省卫生人才交流中心办公楼。
金牛区花牌坊街江源巷2号民居,民国建筑,青砖红柱,虽无人居住,但院落里齐整自在生长的花木告诉我们这里当有人管理。关于这幢宅子的信息我们了解甚少。
金牛区花牌坊街2号,徐子昌旧居,被称为“西霸天”的袍哥徐子昌,1950年被依法处决。这幢民国时期修建的具有中西结合风格的宅邸,古朴典雅。砖木结构,小青瓦硬山顶,建筑入口处有精致的廊柱,柱间的塑板、雀第等构件做工精良,保存完好。现在是四川当代油画院(西社)办公用地。从一旁的楼梯间望去,后院一株巨大的核桃树,正挂满果实。
未寻到:四圣祠医院。名录上注明位于四圣祠北街的四圣祠医院,很遗憾并未寻访到。据《成都通览》介绍,1892年2月,加拿大医生启尔德、斯蒂文森等来到成都,租用了四圣祠北街的民房建立福音堂、创办西医诊所,名为四圣祠福音医院,这座诊所式医院也是川西历史上最早的一所西医医院。后更名为仁济医院,现为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有人形容它是西方现代医学进入成都的肇始,是成都现代医院的源头。在成都市二医院门口,记者还看到一名小女孩正在阅读规范医德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片段: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之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愿以纯洁与神圣之精神行医,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皆一视同仁。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
雕栏玉砌应犹在 
 
两天时间对老建筑的探寻和了解,实在只能窥见这些瑰宝的一星半点,因为信息的缺乏使得在作细致分析时面临诸多问题。一是许多建筑禁止进入,只能遥遥在外一睹尊荣。如现为成都市红十字会的东丁字街民国建筑、省委大院内的民国励志社、现为四川当代油画院的徐子昌旧居等,好在这些都是办公区域,相对说来也利用和保护得十分不错。特别是掩映在繁密树阴下的民国励志社,现是四川省委办公用楼,飞檐翘角,典型的中国古典宫廷式风格,整幢大楼,建筑面积达2700平方米,所用材料,既有中国传统的秦砖汉瓦,又有现代的钢筋水泥,鲜明反映了近代成都建筑的历史走向。二是即便能近距离欣赏,对其历史也了解甚少。尽管每处建筑外墙上都有成都市政府设的挂牌,但上面关于该建筑的信息仅有名称及修建年代,使得老建筑仅仅是被保护起来,但愈发神秘,无人知晓其前世今生。如在问及民国时期修建的隆兴街42号民居相关情况时,约摸50岁的一位大叔说“这房子,比三个我年纪还大”;又如在保护建筑最多的四圣祠街,当我遍寻名录上的四圣祠医院而不获时,求助几位居民与市二医院的医生,尽管大家都十分热心,却都不甚了解,最后只能无功而返。有报道称“成都规划设计院为每个符合标准的建筑建立了一个身份卡片”,如果这些身份卡片能以某种方式为公众所知,或许对老建筑历史与文化的传承更为有利。
 
尽管如此,两天的走访,如管中窥豹,确也收获不少。这些优秀近现代建筑,或公用或私用或着人看护,无一处无人迹,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文物保护的“活态化”,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位于西珠市街42号的刘存厚公馆。
 
我于2014年7月1日找到刘存厚公馆,只见铁门紧锁,门外散置了桌椅,椅子上放了一本《笑傲江湖》。从铁门望去,眼前是一幢隐约透出恢弘气势却又以青砖青瓦低调掩盖的大宅,天雨地湿,小院布满青苔,视线远处花木被打理得规规整整,丝毫不见凌乱,可见一定有人精心看护。我绕道大门左边院子,只见一个偌大的停车场,满满当当停了许多车辆。公馆墙外安放了防护板,与停车场隔开,然防护板已呈现破损迹象,有些明显是人为痕迹,停车场工作人员告诉我防护板去年更换过。停车场所在处原是刘公馆花园,在主建筑的西北角还有假山、凉亭,隐约可以想见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宅子的主人们是如何在园内悠游的。
 
当我重新回到大门处,看到一老一少两人正在门口下象棋,白髯公告诉我宅子里有一位张大爷,好好跟他说话他会同意进去参观。我便轻声叩门,果然不久一位灰发老人从门厅出来,得知我的来意后,他爽快地领我参观了大宅。
 
西珠市街42号刘存厚公馆,曾占地30亩,建筑风格中西合璧。清代童谣“金丝银丝铜丝街,东西珠市多公馆。李家花园数第一,亭台楼阁转不完”中的“李家花园”就是指的这里,被称为成都“民国唯一私家花园”,是“蜀派园林”的最后代表。川军将领刘存厚,自1917年出任四川督军,至1949年迁徙至台湾,其间一直寓居于此。
 
老宅见证的不只是刘氏一族的兴衰成败,更是整个中国近现代史的动荡变迁。刘存厚入住北园以前,1911年,这里曾是德国驻成都领事的寓所;刘存厚去台湾后,1959年,成都军区第一幼儿园搬入此地;2003年,一位日本女性和她的新加坡丈夫在这里开办青年旅社,她说“国外很多历史建筑会在不破坏原貌的前提下做成咖啡馆之类的,房子还是要利用起来才能更好地进行保护”;2009年,成都市政府将公馆列为保护建筑后,对公馆进行了保护性维修;2012年,张大爷成为这幢老宅的管理员,为我们守护这鲜活的记忆。我问大爷是政府安排他照顾房子吗?他说不是,是公司。我问是什么公司,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现在张大爷已70多岁高龄,居住在一楼的小房间内,尽心照料着这幢宅子。细雨后侍弄花草清扫落叶,踩到青苔摔了跤,现在膝盖上还留有疤痕;为防止不速之客从后墙闯进来,他从不参与门口的棋友小聚,只身守在大宅内;去年雅安芦山地震后,老宅多处受影响,他带我看遭到破坏的地方,并告诉我已经申请了修复。与艺术品相反,保护文物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使用它们。尽管是百年老宅,因为一直有人使用或看护,虽多少有损坏,却也让人觉得欣慰。院子里的百年老榕树,也枝叶繁茂,挂满根须,呈现出勃勃生机。
 
记忆的潮水涌流,城市像海绵一般把它吸干而膨胀起来。描述今天的成都,应该包含它的整个过去:然而这座看不见的城市不会泄露它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掌纹一样藏起来,写在街角、在市场里、在楼梯的扶手上、在盖碗茶里、在飞檐翘角上,每个环节依次呈现出古老的仪式、时间的痕迹、时代的气息。
 
仲夏的午后,亘古未变的阳光透过百年老树,洒下星星点点在老建筑的青瓦白墙上。古宅如同一位穿着长衫马褂端着青花茶碗的老人,他穿过旧时代的硝烟炮火,见证了新时期的降临,他亲见一栋栋旧宅倒下,高楼拔地而起。时间将世界变成一个他不能理解的所在,巨变、发展,田园变成了城市,城市又试图重归田园,世事变迁,不变的只有这位老人。对现代都市文明来说,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下躲藏着几处老宅,如同幽深的密林里散落了几颗星辰,即便门庭冷清,只要知道它的安好,便是莫大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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