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动在故事中的洛带
2015-07-02 18:49:28 来自：四川报道网 编辑：成都凸凹
在我的个人经验中，族人、古书、黑白电影，它们从各自的偏旁给了我许多旧时的记忆：那些数十年、几百年前的场景，那些隐讳而叫人入迷的故事、细节、英雄和小女子。但它们是远的、模糊的、梦一样形成又散开。但洛带不。顺着洛带的肌理喃喃低语下去，可抚及到缠绵细软、起伏不休的旧时呼吸。
成都偏东是洛带。竹影摇曳、红豆唱树、活水潺奔、灯光映面，是洛带。
洛带宋时居灵泉县三镇之首。宋《元丰九域志》载：“灵泉，府东五十里，一十五乡，洛带、王店、小东阳三镇。”清末为简州五镇之一。全镇人口三万余，百分之八十五以上为客家人，加之明末清初以降形成的客家人文形态甚多，故，过去的“三国古镇”之称，早代之以“天下客家第一镇”之誉。
洛带今属成都龙泉驿。其街场俗称甑子场，是乡土洛带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甑子场系“东山五场”核心场镇，成都城与沱江流域（五凤码头）相连的东大路北支路重要交通枢纽。成都下中原，走水路有两条，除了沱江，还有岷江；走旱路车马官道，也是两条，一是剑阁道，二是东大路。被水路、陆路如此亲昵厚爱的洛带，不繁华不富庶都不行的。望着流沙河题写在下场口牌坊上的甑子场三字，我不禁赞叹有声：多贴切的街场名啊，还有比甑子里的东西更诱人、更香甜、更温饱的吗？还有比赶甑子场更舒服的所在吗？赶甑子场是洛带及其周遭乡民最幸福的日子。甑子场的门一开，洛带就通顺了。
洛带，我去往无数，熟悉她，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可谁又敢说真正熟悉自己的掌纹——纤径、延续、顿裂、走向、命运？古镇的格局可用“一街七巷，三寺四会馆，客家公园博物馆”来略约概括。
“一街”由上街、下街组成，宽约八米，长约一点二公里，微斜，弯曲，石板镶嵌，东西走向。“巫半截，郑半边，刘惠安，住中间。”这支流传至今的童谣，传达了民国时期，三家大姓在这条街上的权益权重信息。刘惠安是民国洛带末代乡长，在位期间，没有他的允许，包括国军在内的任何武装不得入街。石板路的味道是悠长而惑人的。民国三十四年末，周作人写过一篇随笔叫《石板路》，那是他因汉奸案被捕入狱前所写的最后一篇文章。那样的心境下，他想起的怎么偏偏是故乡绍兴的石板路？街铺古气十足，视角所及多为六合门、木花窗格和青瓦青砖。铺子里有着长衫的小生和着蓝布碎花衫的女子在经营古玩、书籍等生意。曾几何时，甑子场又自衍一街，曰八角井街，与老街平行，居北面。
秋天，一个赶场日，作为熙攘的游客中的一员，我走在甑子场的老街上。老街是甑子场的血管、根蔓和主心骨。远远望去，肖似一条缓缓向东的游龙。身处秋天，想象却像春天的花骨朵，挡不住地第次盛开。
街衢两边纵横交错的“七巷”指的是北巷子、凤梧巷、槐树巷、江西会馆巷、柴市巷、马槽堰巷和糠市巷。这既是古镇的交通架构，又是一个无懈可击、让人叹为观止的军事防御体系。上下街端口各立有一道栅子，每条小巷与上下老街的衔接处筑有一栅门，各栅一关，即形成一座封闭城堡，将来敌拒之于城外。解放初期，解放军平叛部队就凭藉江西会馆后墙处的栅子，击退了东山地区叛匪一次又一次潮水般的反扑。在先，红灯教美女首领廖观音则迷失在这片栅子丛林，被清兵逮获，押赴成都下莲池刑场裸身斩首。
“三寺”指的是燃灯寺、桃花寺和金龙寺。燃灯寺原址在镇境内三峨山（又名圣母山）腰，一九八八年原貌迁至北巷子北端口，占地3000平方米，现有川主殿、大雄宝殿、药王殿等四重大殿。传说刘备为金弥勒佛像所建。隋文帝开皇（581－600年）年间，褚氏圣女信相在此结庐修炼，称“圣母院”、“信相寺”。白居易堂弟白敏中曾主持复建。北宋真宗皇帝钦赐庙名“瑞应禅院”。桃花寺在宝胜村境内，始建时间及寺名由来不详，重建于明代崇祯八年。现存大殿占地四千余平米，坐东望西，寺庙山门、前殿、后殿、厢房解放后被改造为村小和操场。始建于隋朝末年的金龙寺坐落在占地两千余亩的金龙湖景区最高处龙泉山脊，登“万里长城”，一登到底，就到了。步入上街，时有钟声响起，那是山脚下一处乡村基督教堂传来的。
“四会馆”为位于上街恢宏的广东会馆、下街精巧的江西会馆和神秘的湖广会馆，以及从成都卧龙桥街原貌迁至镇东头山脚下的俊拔的川北会馆。一个小镇上出现四座保护完好的清代大会馆，不可谓不是一宗奇迹。“云水苍茫，异地久栖巴子国；乡关迢递，归舟欲上粤王台。”会馆文化中的种种纠合，可以从这幅刻于广东会馆前殿明柱上的对联联想开去。湖广会馆现址内同时也是陈列文物一万余件、碑碣二十多通的龙泉驿区博物馆所在地以及四川客家博物馆暂居地。
出自民国时期的客家公园（原名洛带公园）镶嵌于老街与八角井街之间的场镇中央地带，环境姣好，女子茶社、六月茶社、娥亭、先师楼、烈士陵等星罗其间，谁都可以免费进出，像一座平易近人的绿岛。同时，它也是连接燃灯寺与老街的一只不动的渡船。香火升落间，人被摆橹在此岸彼岸间。洛带成为旅游热镇后，这里几成当地居民的休闲交流集散地。
区博物馆保存有一通重镌于清嘉庆十一年的宋代佚名文人吟赋的诗碑《甑子场十二景诗》，抄录如下：
洛带武侯遗迹，三峨圣母仙踪。
古沟潜开一线，石桥横锁三重。
八井星罗拱极，双塘轮辅朝宗。
柏茂平列仓库，虎村遥插文峰。
南架飞虹锦带，北筑凤梧学宫。
简州俗谣云：“武出三岔，文出洛带。” 字库塔像老街心尖上的历史标杆，立在上街中段的公园路口。写有文字的纸物被认为是神圣、高贵之物，不能乱扔的，必须送达至“字库”内焚烧升天。洛带人崇尚文化、惜墨如金、尊重知识的谦谦君子古风，在清咸丰六年五月二十五日立的《修建字库碑》和清光绪六年立的《惜字会碑》以及长长的乡贤捐钱名单中，可略窥一斑。复活圮逝的字库塔，让人众从此有了温习古镇祟文敬文历史的文化记忆。除了巍巍然不可撼动的字库塔，洛带活的文眼是凤梧书院和文昌会。有关文昌会的信息江西会馆《重建东文昌碑》有记。洛带的商人也有独特的性情，他们不会一味钻在钱眼里，每年总要关铺歇业一段时日，三五相邀，或九寨或海南或欧美，游哉乐哉一番，而归。
无疑，洛带已成一旅游热镇，尤其双休日、节假日，游人摩肩接踵，小镇水泄不通。这是2005年秋天以后的事，之前的洛带可不是这样。
洛带古镇成为旅游热镇、重镇，除了时间与旅游势态大气候因素外，最重要和直接的原因是2005年10月13日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一天，世界客属第20届恳亲大会在洛带盛大举行。全球目光，聚焦洛带。来自20多个国家和地区146个客家社团共4000多位海内外客属，踏上洛带土地，面对撞入眼帘的“这一天等了三百年，三百年欢聚在今天”欢迎标语，听着异乡小镇令他们动容的中原祖音，老泪长流。离别时，场门上的“送远亲洛带不舍，盼再见情注血脉”，又让他们长流老泪。那一天，五凤广场上的《龙种客家·龙行天下》祭龙仪式、四会馆《天下客家》民俗剧演出，《家宴客家》九斗碗坝坝宴等，在甑子场隆重展开，让世界充分领略了一只巨甑的气场。
是甑子场经千年滋养的因，才有了10月13日的果？
世客会选择洛带，是因为天下客属，粤的，闽的，赣的，海外的，其他的，所有人都能在洛带寻到自己的物质或精神对应物：旧谱、族人、房檐、炉火，或软软的带着草根气息的一群乡童的乡音……洛带是离开闽粤赣桑梓地，在外飘零了二三百年的一个游子。
打个比喻吧，如果成都东山“客家方言岛”是中国内陆“最后的客家王国”，那么洛带，就是这个“王国”辉煌的“国都”。那么甑子场，就是这个“国都中的国都”。
在甑子场踱步，常常突生一种幻觉，看什么都是文物。不错，我以为，这个场镇应该有另一个名字：中国客家博物馆。人民，政府，牛背鹭，客家情歌，红豆树，饮烟，民宅，以及本文叙及的一切，都住在这个没有围墙的原生态馆里。在此，让我把“世界的洛带，永远的客家”含在嘴里，附上体温，并轻轻说出。
遍查古书，洛带两字，首次出现在唐书，再次出现在宋书——两次都出现在故事里。
唐代记叙的故事说的是武则天时期，洛带一位姓牟的下力人。一天，他在洛带集市上干活，被一少年道士看见，问他愿把自己的衣担送入成都否。牟不问力钱，只欣然答应。挑到成都大东市北街时，见才中午，少年决定不歇，继续走。挑行至青城山门时，天色已晚，依然继续走。入林中小屋，天已尽黑。牟遂采掇野菜，点火，煮来与少年吃了。少年不想牟夜宿此间，力钱也不给，只送牟一本小册子，其上有一生发长须的药方。少年说，你按药方讨生活，可保你终生衣食不愁。牟回到洛带依方制药，果然立竿见影。相国燕公张说来蜀时，召见牟，送他道士服饰，并为其改名为羽宾，全名牟羽宾。此故事出现在唐末五代杜光庭《神仙感遇记》第一卷中。
宋代记叙的故事说的是唐末洛带乡下村民郝二，他说其祖父以医卜为业，老年后则放弃本业，喜欢看人画虎，自己亦迷上画虎，画得满屋都是。听人说，成都一药店养有一活虎，祖父于是每月进城观活虎数次，儿孙若不允，他则举杖打儿孙。自此，还嗜好上了食生肉。一天夜里，开庄门出去，杳无踪迹。有行人说：当夜有一老虎跳入成都羊马城内，城门为此半闭了半日，是军士爬上城墙将虎射杀，并分而食之。后人认为，其祖父不归，化为了 那只老虎。于是找到那些吃虎肉的人，获虎骨数块，葬于洛带。此故事出现在宋人黄休复《茅亭客话》卷八“好画虎”中。
不错，洛带，其实最吸引我的，是它的故事。在《龙泉驿民间文学故事365》中，我读到了洛带一百零八个故事，有意思，像《水浒》一百零八将那么有意思。
春光正好！
牛年赏牛，
“文化赶大
定了！成都